这不是异族入侵,而是内战的一部分。这场内战被后世称为“八王之乱”,此时已进行到第十四个年头,流血千里伏尸百万,却丝毫没有要结束的迹象。
权力这枚树叶遮住参战诸侯的眼睛,使他们看不见西晋王朝正在塌陷。连年战争制造了大范围饥馁,饥馁生产了上百万流民,流民没了活路,叛乱四起。黄河中下游的平原上,西晋王朝的王侯们在整队厮杀,不死不休;南方的长江两岸,从上游的益州到中游的荆州、江州,再到下游的扬州、徐州,到处都有饥肠辘辘的流民,为求一日苟活而赌上当日的性命。
然而西晋王朝的王侯们虑不及此。在数十万精锐消耗殆尽之后,这群军阀意犹未尽,又将豢养已久的北方蛮族引入了内战的战场。此举之愚蠢,就不仅仅是自寻死路,或者替西晋王朝掘坟可以概括的了。
踏上征途的鲜卑、乌桓骑兵,是幽州都督王浚请来的客军。
王浚要对付的是成都王司马颖。
成都王是“八王”之一。参与“八王之乱”的西晋王侯不下二三十个,但起过推动作用的主导者是八个亲王。他们分别是汝南王司马亮、楚王司马玮、赵王司马伦、齐王司马冏、长沙王司马乂、成都王司马颖、河间王司马颙、东海王司马越。
王浚此次出兵,直接原因是盟友的一次军事冒险。半个月前,洛阳的禁军将领想跟成都王算算旧账,他们举着刀推举东海王为首领,并挟持了晋惠帝(就是那个“不食粥何不食肉糜”的白痴皇帝)御驾亲征,去攻打邺城——由这件事,也可以看出当时的世道。
东海王出征前传檄天下,号召盟友群殴成都王。从洛阳到晋阳、蓟城,距离都远超过邺城,等檄文送达晋阳、蓟城,东海王早已上路,等司马腾、王浚誓师启程,东海王已与成都王交上了火。荡阴一役,东海王全军覆没,支身逃回位于南方的封地,晋惠帝身中三箭,被押进邺城。这是惠帝首次成为俘虏,但不是最后一次,很快,他就会习惯这个新的身份。
消息传到王浚的耳朵里,不知道他有没有骂娘,但他已经没有退路。
成都王与王浚积怨已久,两人交恶的原因可以追溯到愍怀太子之死。愍怀太子是晋惠帝的独子,但他并非惠帝皇后贾氏所生,贾皇后视太子为眼中钉,双方势同水火。成都王是太子的党羽,而王浚则是贾皇后的爪牙。最终贾皇后成功诬陷太子谋反,将他废黜并且杀死,王浚就是凶手之一。后来赵王篡位,成都王等人勤王,召唤王浚同去,王浚却按兵不动,做墙头草。成都王很不爽,只是幽州位置偏僻、兵强马壮,成都王一时腾不出手,就暂时忍了这口气。
所以王浚选择与东海王结盟,打群架所需要的勇气比单挑要小得多。讨伐成都王的檄文传到蓟城,王浚马上召来乌桓酋长羯朱与女婿段勿务尘,向他们借兵,整合出步骑两万。又任命乌桓人祁弘为前锋,率领这两万人先行,自己则率主力后继。
冀州刺史李毅是成都王的人,因此不幸成为鲜卑铁蹄最先践踏的对象。鲜卑破敌如破纸,李毅一触即溃。成都王又先后派出三支军队,等来的却是三战皆墨的噩耗。
敌人距离邺城只有八十余里的时候,成都王带着晋惠帝与母亲程太妃弃城而逃。乌桓酋长羯朱在后面紧追不舍,一直追到朝歌,实在追赶不上,才退回邺城抢劫杀人。
邺城百姓大难临头了。如此富庶的都邑,如此繁华的人间,此刻正匍匐在自己脚下,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。鲜卑人与乌桓人欢呼雀跃,四下劫掠,“死者甚多”。而王浚为了立威,也为了笼络这些异族人,对这满城哀嚎不闻不问。
鲜卑、乌桓大掠数日,收兵返回幽州时还掳走了大量妇女。也许是顾忌影响,走到半道,王浚突然整肃军纪,下令不得挟藏妇女,违者斩首。这些蛮族人不敢违背军令,但是又不甘心就此失去到手的战利品,出于某种野蛮的心态,他们决定将俘虏全部杀掉。